[译苑雅集Vol. 22]民族国家主义与“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历史正义与现代解决方案的复杂性
本文探讨了土地所有权、民族国家主义和土“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相关的复杂问题,特别是在美国土著历史和当代美国社会的背景下。文章质疑基于种族或民族身份的土地主张的道德与实践意义,探讨了如部落土地自主开发等现代解决方案可能提供的前进道路。作者主张尊重土著部落的自决权,并倡导在未来构建合作与共荣的关系,而不仅仅聚焦于过去的错误。文章还挑战了土地承认的逻辑,认为它们更多是象征性的举措,而非切实的解决方案。
作者:NOAH SMITH
时间:2024年11月30日
原文:
美国,和所有其他国家一样,是通过领土征服建立起来的。在美国建立之前,现今的领土上已有原住民居住或活动。美国通过武力驱逐、征服或杀害这些原住民,夺取了这片土地。如果我们接受“土地所有权”的概念,那么美国的土地从一开始就属于被窃取的土地。
然而,这种历史并非独属于美国。在美国建国之前,土地的强制性掠夺早已存在。历史上,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各个民族也通过征服、驱逐和杀戮占据了他人的领土。土地一次次被掠夺,又一次次被重新掠夺。如果我们设想摧毁美国,驱逐现有居民,并把土地的所有权归还给记录中上一个占有它的部落,这并非将土地归还给其“原始”居民;我们只是把它交给了前一次的征服者。
当然,如果将时间追溯得足够久远,某个时刻这种情况就不再成立。人类并非一直存在;因此,每一片土地都有第一个人类目睹它的时刻,以及第一个人类宣称“这片土地是我的”时刻。问题在于,这个“第一人类”凭什么可以声称对这片土地拥有排他性所有权?为什么第一个见到一件自然物体的人,就可以成为它的合法所有者?为什么第一个踏上某片土地的人,其后代能永久决定如何处置这片土地,并排斥其他人?那些从未有机会成为“第一目睹者”的其他人呢?他们是否注定永远失去对这片土地的权利?
我从未见过对此类问题的令人满意的回答。同样,我也从未见过关于为什么土地所有权应该以种族或民族群体的集体形式分配的令人信服的解释。通常,第一个到达某片土地的人是零散到来的,通常以小家庭单位或微型部落的形式。他们相遇、通婚、争斗、融合,经过漫长的时间形成更大的身份认同、民族和部落。在大多数情况下,当初发现或定居这片土地的第一批人类,和后来宣称这片土地归属自己的民族群体,根本不是同一个族群。
即便在那些民族确实存在的情况下,为什么土地所有权要分配给某个种族呢?为什么我与某片土地的发现者或征服者之间的假想血缘关系,应该决定我是否真正属于那片土地?为什么地图上的某个区域必须是法兰克人的土地,或是俄罗斯人的土地,或是切罗基人(Cherokee,美国印第安原住民的一支)的土地,或是汉人的土地,或是Ramaytush Ohlone人(湾区的援助名)的土地,或是不列颠人的土地?当然,你可以这样分配土地所有权——这被称为“民族国家”(ethnostate)。但如果你这样做,这意味着移民的后代永远无法成为他们出生地的真正平等公民。如果英国被定义为不列颠人的土地,那么一位曾祖父辈从中国迁来的汉人,无论他的家族在此生活了多少代,都会被视为一个有条件的公民——一个永久的外来者,他在出生地的持续生存仅仅依赖于一个不同种族的宽容。这就是民族国家主义的代价。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民族国家主义的弊端已经被彻底揭示,我不打算在这里一一重复。简单来说,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已经远离了民族国家主义——虽然在非正式的意义上,有些人仍会认为法国是法兰克人的土地,等等,但几乎所有国家都通过制度而非种族来定义公民身份和归属感。以色列是这一规则的少数例外之一,因为其将自身定义为民族国家,因而受到了大量国际批评。
然而,最近在我出生的国家,进步主义者中充斥着一波接一波的民族国家主义主张。以下是内布拉斯加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 of Nebraska)的一则例子:
以下是国会议员拉希达·塔利布(Rashida Tlaib)在Instagram上的一则帖子:
这不仅仅是感恩节期间你在社交媒体上常看到的现象。“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Land Acknowledgements)已在进步主义圈子和各类机构中变得无处不在。就连前几天,我在朋友的社区舞蹈表演中也看到了一次这样的声明。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些“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是有问题的——在法律意义上,土地并不属于任何美洲原住民部落。这些声明实质上是关于土地所有权的道德主张。然而,它们所依赖的道德原则正是民族国家主义的核心:即认为某一片土地应当属于特定族群或民族。
显然,所谓的“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具有强烈的道德吸引力。它们是一种对征服和殖民化历史的谴责,回顾那段充满暴力和压迫的历史,同时也可能让人觉得这是为边缘化群体、被剥夺权益者发声的一种方式。
然而,我们是否应该按照这些声明背后的道德原则推导出其潜在的逻辑后果,并探讨其中的道德性呢?如果我们真心主张对美国土地进行“去殖民化”,那么这种做法可能会成为一场超越任何历史征服的种族清洗行动。美国目前有3.3亿人口,其中几乎没有人是美洲原住民的后代。若试图将土地归还给那些“原住民”后裔,将面临对3.3亿人土地权的剥夺,必然会引发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和社会动荡。
这让我不禁想起纳吉玛·谢里夫·阿拉维(Najma Sharif Alawi)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后发布的一条著名推文:...
当然,按照这种逻辑,“殖民者”或许可以选择自愿离开,从而避免暴力冲突或成为二等公民。但是,他们能去哪里呢?以我为例,我的祖先是立陶宛犹太人。如果我选择离开出生国,回到立陶宛——一个我完全陌生、无法沟通的地方——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然而,我的祖先同样不是立陶宛的“原住民”;他们也曾是从其他地方迁移而来。如果立陶宛的民族群体选择不接纳我,我该去哪里?以色列吗?但那些主张“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的人,可能也会认为我在以色列是“殖民者”。
那我将如何选择?是否会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流浪在各个民族国家之间,拼命寻找一个能够容纳我和我的后代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只能以一个不稳定的外籍身份生存?
一旦我们接受“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和“去殖民化”这种逻辑,它很快就会导致一些极为黑暗的未来。为每个人分配一个根据民族血统划定的“祖国”,然后宣布这个地方是唯一真正属于他们及其后代的地方,这并不是一种正义的行为;它将变成一场全球性的噩梦,远比过去几个世纪的冲突更加可怕。
事实上,任何试图实施这种理念的做法,都会不可避免地引发暴力反抗。现有的民族国家体系将面临崩溃,世界将陷入混乱和不可收拾的局面。各种复国主义主张将以种族灭绝和驱逐为后盾,数以万计的类似10月7日袭击事件将接二连三地发生,每一次都可能引发成千上万次像加沙冲突那样的战争。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未来,你也不该希望看到这样的未来。美国人民显然不愿意走向这样的极端,而进步主义者坚持推行“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的做法,可能已经在广泛的社会层面上损害了这一运动的声誉。我同意Wayne Burkett的观点,他认为“原住民土地承认声明”很可能已经伤害了民主党的形象。
美国人显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国家因复国主义式的民族国家主义而被摧毁。对此,我不责怪他们的想法。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掩盖、忽视或刻意忘记美国通过暴力征服所建立的历史呢?绝对不是。那段历史应当被铭记,正是为了确保我们不会在今天重蹈覆辙。世界从以种族清洗和领土征服为基础,逐步发展到以固定边界和制度为基础的国界,这是值得庆祝的进步——也是我们必须竭力捍卫的原则。我们必须记住过去的历史,正是因为我们了解历史,我们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最近发生的征服、驱逐和种族灭绝事件应当成为历史的最后一课。
那么,今天仍然生活在美国的美洲原住民又该如何看待呢?我们是否应该简单地将他们视为历史上的失败者,并告诉他们要么融入更广泛的美国社会,要么保持沉默?
绝对不是。首先,部落组织依然存在——这些部落可能名义上代表某些民族群体,但它们也已经成为了具有法律地位的机构。而且,这些部落和美国政府之间签署了许多协议,承担着许多法律义务,这些协议和义务赋予这些部落对部分土地的主权。特别是尼尔·戈萨奇(Neil Gorsuch)大法官在推动最高法院维护部落权利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我认为这是值得称赞的。
然而,对美洲原住民部落组织的尊重不仅仅体现在履行历史责任上。我们还有许多方法可以将这些部落更好地融入现代美国的国家体系中。这样的做法不仅能尊重他们及其历史,还能帮助他们在当下获得更好的繁荣与发展。
加拿大温哥华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示例。温哥华市中心的部分城区正式由斯阔米什民族(Squamish Nation)治理,而不是由城市本身管理。斯阔米什民族意识到,他们可以自由决定如何使用这片土地,于是决定建设一个巨大的高层住宅项目: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温哥华的天际线将迎来一场重大的变化:Sen̓áḵw项目将在市中心的10英亩土地上建设6,000套公寓,项目包括11座高楼。完成后,这将成为加拿大人口最密集的社区之一,为长期困扰温哥华的高房价和低空置率问题提供数千个住所。
Sen̓áḵw项目规模庞大,雄心勃勃,显然是都市化的产物——但它无疑也带有浓厚的土著特色。该项目位于斯阔米什原住民保留地,由斯阔米什民族主导,并与私人房地产开发商Westbank合作开发。由于该项目位于原住民土地上,而非城市土地,因此完全由斯阔米什民族管辖,不受温哥华市区划规则的限制。斯阔米什民族选择建设比城市土地上允许的任何开发项目更大、更密集、更高的建筑。
以下是该项目的效果图:
此外,一个更大规模的开发项目——名为Jericho Lands——也在一组部落组织的规划之中,这块土地名义上归温哥华市所有。
有趣的是,温哥华的一些“反对一切”(NIMBY,not in my back yard,不要在我的后院搞这些)人士正在抱怨,认为这些开发项目不符合土著传统。然而,加拿大的原住民似乎并不关心外界对于他们传统的看法。现代的原住民并不希望像前现代的农民那样生活,他们并不是神秘的托尔金精灵。他们希望拥有现代化的生活条件,包括崭新的公寓楼和适合步行的社区。
我认为,尊重和尊敬美国土著人民的关键并非专注于他们过去的悲剧,而是赋予他们建设更好未来的权利。部落应该拥有土地的自主权,允许他们根据自己的需求和意愿使用土地,包括建设住房或进行工业开发。事实上,我们开始看到一种新趋势,即美国土著人民正在采纳更加自由放任的工业政策,并成功地从过度监管的邻居那里争取到商业机会:
特斯拉正在加大力度,在部落土地上开设展厅,直接向消费者销售汽车,从而绕过一些州的法律,这些州通常禁止汽车制造商同时充当零售商,并强制支持传统的经销商模式。
例如,位于康涅狄格州的摩根太阳赌场(Mohegan Sun)由联邦认可的摩根部落拥有,并宣布加利福尼亚电动汽车制造商特斯拉将在其主权土地上开设展厅和交付中心,而该州的相关法律在这里并不适用。这一消息是在6月宣布的另一家特斯拉展厅的基础上发布的,预计该展厅将于2025年在纽约州上州的奥奈达印第安部落土地上开设。
这种做法可能为美国和土著部落带来双赢局面。美国的再工业化进程常常受到繁琐程序和地方土地使用法规的制约;然而,如果部落能够利用其特殊的法律地位绕过这些障碍,最终可能使每个人受益。部落不仅可以为自己的社区创造就业机会,还能对当地产业征税,同时美国可以绕过那些阻碍发展的NIMBY人群。
事实上,美国各大城市可能在联邦政府的协助下,将部分土地交由部落管辖。这可能会像温哥华一样,促进密集的城市开发。即使没有类似的开发,也可能带来其他商业利益——无论如何,这都可能是美国与部落的双赢局面。与一堆土地声明相比,这种方式无疑更具实质性。而且,这也可能满足许多人希望“归还土地”给土著美国人的愿望,而不需要拥抱那些有争议的民族土地权和复仇主义道德原则。
换句话说,你今天可能并不生活在土著土地上,但在未来你可能会,而且未来可能会非常美好。
在这里,我们可以提炼出一个基本原则:我们不应在“去殖民化”的名义下创造一个充满民族清洗的黑暗世界,而应努力建设一个土著美国人和美利坚合众国能够和谐共处、合作共赢的光明未来。这个原则不仅适用于美国,也适用于全世界。土地所有权的历史确实充满了暴力和恐怖,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必须继续重复同样的错误。